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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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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6 章

珠簾後立著一人,她沒聽真切音色,緩了緩道:“大哥。”

那人“嗯”了一聲,而後自己憋不住笑出聲,“合著昭鳳毒還會讓人變傻啊。”

是淞王。

那身影一下挑起珠簾,她剛撩起床幔,兩兩對視,他調侃笑意楞在嘴角。

看著那容顏蒼白無色,細眉嬌嬌。目光清清,如一汪清泉。從他心頭流過,將那些疲憊一掃而出。

這兩年,皇兄與皇後娘娘、親兄也曾提過要與他納妃的事,可他見過那些侯門貴女,一個個刻意為之親近他,說話怯怯,整得自己要那針天天紮她們似的。

淞王回過神,立即退後一步,珠玉相撞發出清清聲。賀玉姝捂著胸口咳一聲,也是沒料到他一外男會突然掀起珠簾。

外頭四五個丫鬟入室,賀玉姝躺在枕上,才聽見大哥的聲音,“藥聖,勞煩您再為舍妹把一次脈吧。”

一方絲帕打在手腕上,而後真是觸覺,賀玉姝側過頭,瞇眼看隔著稀薄床幔的人影,啟口沙啞:“多謝……”

指腹細微脈搏跳動,凇王心中正暗自思忖她這毒該如何緩解。

她這柔柔弱弱二字如石破炸天,驚得他手一滑,集中神思斷了會兒。

側頭看著裏面躺著的人,她也瞧著自己。陡然,凇王耳根靜悄悄紅了。

真是,除了他的兩位兄長,還是沒人敢在他就診時說話,他有模有樣道,“救人乃醫者本分。”

另一只衣袖中手攥起,那是自個兒以及踏出沈國公府,心頭還是覺著不安,與她攀談兩句,便知她是個倔性子。

淞王心中想,自己不但是個神醫,還是個神算子。一入堂,一眼瞧見那個女人暈倒在地。

她攥著自己衣袖,指骨泛白,說了一句讓人哭笑不得的話,“小藥聖,我不喝藥。”

而後沈國公跑過來要抱人,被賀家長子攔住,怒目而視。

裴雲祁冷峻眉眼,急與過來,一掌將賀懷盧揮在地,“你算個什麽東西。”

人將桌椅碎裂,當時其狀慘不忍睹。

賀懷盧抓住胸口,匍匐在地,吐出一口汙血:“沈國公難道要逼死我妹妹不成。”

凇王迅速用銀針封住賀玉姝肩頭穴口,才勉強救她一命。

………

離手,他幾步走開,賀懷盧上前,“藥聖,在下舍妹……”

淞王臉頰鼓氣,瞥了眼旁邊比自己高些的男子。心中對他有些敬佩,這個看著文弱書生,對沈國公倒是不卑不亢,很能接住狠人一掌。

賀玉姝屏著呼吸,心急促跳著,怕他要將自己身患毒之事說出來。

待得他一句淡淡的“無事”後,才舒了口氣。

賀懷盧追問,“那舍妹為何會暈倒?”

淞王不耐煩,“氣急攻心。”心頭接著道……才毒發逆流入血脈。

都是那裴雲祁!賀懷盧眼底忿恨,如今真是一手遮天了。待自己入朝堂,定要看他摔得粉身碎骨。

筆墨在宣紙急轉,落成一副藥方子,凇王撚起紙扔在他身上,“一日兩服。”

隨即,凇王腳下一頓,抿了抿唇,往珠簾裏看了一眼,低頭說了一句,“不苦。”

這話是對床上人說的。

賀懷盧一眼未看,直接給了丫鬟,派人按照藥聖的吩咐下去。藥聖還沒有回答自己方才的問題呢,正預開口……

淞王懶懶指使,走出門打了個哈欠,斜了眼身後人:“府上可以空屋?”

“有有有。”賀懷盧面露喜色,這藥聖他見過,且曾經為帝王救過診,醫術自然不凡。

他親自在前頭領路:“在下帶您去。”

“大可不必。”淞王從反手而上,扔出一個烏黑小瓶於賀懷盧懷裏:“還是快去給你傷處上藥去吧。”

沈國公祖上也是習武的,他那一掌可不是唬著玩的。

又道,“夫人姐姐此時需靜養,若無事莫讓她動心傷神。”

賀懷盧忙應著。

恭敬送了藥聖出去,賀懷盧去而覆返,隔著珠簾,“玉姝妹妹,你在家中好好休息,有大哥在,定不會讓你受一絲委屈的。”

裏頭人不答,屋內一時靜默。

他低了低頭,“那大哥先走了,妹妹若是有事盡管派人來尋我。”

“那封書信是你派人送來的吧。”

賀玉姝起身靠著迎枕,疲憊闔眼問著,“除了你,我也想不到還有誰了。”

床榻上的人嘆氣,隱隱有哭意:“大哥,多謝。”

唉,玉姝妹妹心頭還是有自己這個大哥的。

時隔多日,賀懷盧唇角又浮起笑,究其原因,只因這一句大哥。

語調未發覺的愉悅,壓抑著胸口悶疼,他道:“你我一家人,何來謝字。你放心,大哥會盡力派人去追尋二弟下落,玉姝妹妹且安心在家中住下吧。”

他負手而立,步子往前挪了半步,但竭力抑制想去瞧她的沖動,“裴家我已派人打發走了。不會打攪你的。”

裏頭人不答,只剩下翻身聲。

…………

回到院子,嫡妻賀周氏從廊下迎來,笑道:“夫君,你回來了。”

周氏順著又說:“今兒小妹回府可真是喜事,連夫君臉上郁氣散了不少。”

聽妻子這般說,賀懷盧正了神色,嘴角笑意倒是掩不住,話語比以前溫和些,“風大,你怎的出來了。”

周氏是賀懷盧在天山書院讀書時,相熟同僚的姐姐。一日,她來探望自家兄弟時,兩人偶人遇見,僅一眼,少女懷春對這位玉樹臨風、風度翩翩的郎君一見鐘情。

依偎著夫君,周氏眉眼化作一攤柔水,嗔道:“兩個孩兒太鬧騰了一直哭鬧。裏頭奶娘在哄呢,我是個多餘的,便出來了。”

越往屋裏走,裏頭嬰孩哭聲越發尖銳急促,一聲賽過一聲。

周氏看著自己夫君從奶娘手中接過孩子,臉上洋溢笑容。挨著窗邊光亮處坐下,拿著繡棚起針時,她忽而想起母親與族中姐妹都說自個兒命好,嫁得如意郎君,與自己恩愛非常,且給他生了一兒一女,此生美滿。

未遇見賀懷盧前,周氏鐘愛刺繡。嫁人生子後,反□□上有奶娘丫鬟,於是兩個孩子她也並未多放在心上,一心只撲在夫君與研究新的紋樣上。

夜幕降臨。

賀玉姝食了米粥,站在屋檐下消食,仰頭看無邊夜色,眼底瑩瑩泛光。

身上針灸殘留刺痛未過,徐徐涼風過,吹起如墨烏發。

忽而不遠處傳來吵鬧。

“小姐,是小小姐來了。”一個丫鬟急急過來說著,“可是大公子吩咐不許人來打擾您休息。”

丫鬟扶著小姐坐在廊下,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掌冰涼沁骨,使了眼色讓人去取披風來。

小姐淡淡吩咐著,“讓冉兒過來吧,我們姑侄兩說說話。”

賀冉原是乖乖巧巧的小娘子,她小時賀玉姝還抱過呢。可自從她母親去世,其父親在外求學,賀冉便養在其祖母膝下。也不知為何,這個小娘子自記事便認定自己是殺害她母親的兇手,認同自己不詳之身。

賀玉姝淺笑,先發制人:“怎麽,來找我尋仇了?”

小娘子警惕、氣鼓鼓盯著自己,“這裏已經不是你家了,你怎麽陰魂不散還要黏著我父親。”

她置若未聞,吩咐丫鬟:“穗之,給冉兒那些糕點吧。”

“你母親的死與我無關。”賀玉姝下頜搭在掌心,看著下面的小丫頭一股勁瞪著自己,心頭自嘲,自己果然是個不討人歡喜的。

她第一次正正經經耐著性子與這個小丫頭解釋著:“你母親去時,我也如你這般大,大嫂與我無嫌隙,我又有何狠毒的心腸害她呢?”

小丫頭眨了眨眼,看她將要從丫鬟手裏接過一杯茶,忽而掩嘴咳嗽。她身子單薄極了,她藏起的絲帕上仿佛又血。

待止了咳嗽,她與自己揚起笑:“你如今養在你祖母房裏的吧,府上人都知曉,你祖母我的二叔嬸最是看不慣我,那些在你面前給我安得莫須有罪名,你去問問你父親祖父,有沒有這些事。我有無苛待過下人,我有無私底下紮小娃娃。”

“若是有,那我便如你所說,死後去十八地獄受剜心剔骨之刑。”

賀玉姝直白歪著頭看她,半個身子靠在欄上:“嗯?該說的我都說完了。糕點你帶走吧,下次你再來我這兒,可不許無禮了哦,我可是你親姑姑。可不能慣著你對長輩無禮。”

回到自己屋子裏,賀冉問自己奶娘,“那個女人說得是真的嗎?”

賀冉從小由她帶著,很信任奶娘。

這個奶娘是愛貪便宜的,她是被主母提拔的,自然向著賀張氏:“小姐可莫被那女人三言兩語騙了。老夫人養你了多少年,僅憑她一人之詞怎麽做真。”

賀冉擡頭,水靈靈純真眼眸看著她,可是心頭又不自覺地相信那個女人。

翌日。

去時,那個女人正在喝藥。

院子裏,凇王又被這女人急得跳腳,“這藥那就苦了!裏頭又沒有毒,我也喝了,哪苦了!你再不喝,我就直接硬灌你了!”

賀玉姝冷靜瞥他一眼,淡淡道,“你敢嗎?”

“我怎麽不敢!”凇王轉身,雙手叉腰,一大早嗓子都吼啞了,拎起石桌上茶壺喝了口,恢覆精氣神又道:“現在你可是我病人,我自是………”

悠哉悠哉說著,擡頭看著越走越近的兩人,一時話卡在喉間。規規矩矩立在一側,高冷不語了。

賀冉走近,一想到這女人昨兒還吐血了,一下子也急著:“你又不是小孩了,怎的喝藥還要人哄。”

此話一出,引得賀玉姝擡頭。

她笑看這個小娘子,像小婈兒主動牽自己手那般,去牽賀冉,自個兒眉眼如畫清瀲:“冉兒這是在關心姑姑嗎?”

賀冉低頭躲著目光,“才……才沒有呢。不喝藥的話,你的病就好不快的。”

賀玉姝牽她手,將小丫頭抱在自己懷裏,“小冉兒還是可喜的嘛,不像某些人。”

凇王氣哼哼,這會子有人才不跟她扯話。

曲指刮了刮她小鼻子,“好,姑姑喝藥。”

賀冉閉著嘴,在這個女人懷裏不敢動,她身上香香軟軟的,莫名的,她貪戀這個懷抱。

十五日後,正是賀玉姝生辰前夕。

天兒漸漸涼。入夜後,更是冷氣更是鉆骨的涼。

打發了丫鬟統統離去,賀玉姝在院中西南角海棠花架歇下,周邊熏了香,架起幔帳,倒是沒有蚊蟲了。

一陣風吹過,花架子投在地面陰影斑駁。

這刺骨的涼意比起身上漸漸蔓延的紅痕引起的燙傷好多了。

“姝兒,”清風涼夜下,男人的聲音格外低沈,“還在生我的氣?”

“……”榻上的人翻過身,不理。

壓斷草徑的細微聲,在寂靜夜中擴大,高艷冷聲阻了他步伐:“你若往前一步,我就喚人了。”

細微腳步聲停下。

胳膊枕在脖頸下,賀玉姝睜眼看著拔步床邊鑲嵌的一顆小小夜明珠,發出幽淡藍光,倩麗女聲道:“裴雲祁,你走吧。我不想看見你。”

“我帶了西市的糯米糕,姝兒嘗嘗吧。”

黑影慢慢往旁側的案幾挪,輕物細聲落下,緩沈聲音又道:“晚些婈兒還來院子找你,說嬸嬸去何處了,讓我去她尋回來。”

“和離書已派人送到貴府,”賀玉姝停頓一下,冷漠無情:“裴雲祁,我們已無關了。”

白日裏,凇王與她相處時日最多,她擬寫和離書時,凇王正在一側。

忍不住問她,“你與沈國公自小相識,又做了幾時夫妻,對你敬愛有加,恨不得時時捧在心口,你就舍得?”

‘離’字最後落筆一頓,墨洇了宣紙,她身子前放好筆,那鎮石壓住,“無血緣之人,終究是信不得。”

“你這個女人啊,就是倔!”凇王忍不住出口,“又蠢又倔!你無非就是從來為喜歡過沈國公,才是打著尋你兄長的幌子離開他。”

身後忽然擁來熱源,腰腹前交疊寬厚溫熱大手,低沈靡靡聲在耳畔,“姝兒,我終究離你不得。

罷了,我同你一起走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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